无憾（七）
【然而，摩挲一阵，江澄便强制自己将丝丝敌意克制起来。
他虽很不愉快，但身为一门之主，却也有更多的考量，不能像金凌这种小子那般冲动。自从清河聂氏衰落之后，如今三大世家里，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两家由于家主私交甚笃，本来就甚为亲近，他独立把持云梦江氏，在三家之中可以说处于孤立状态。含光君蓝忘机是威望甚高的仙门名士，其兄长泽芜君蓝曦臣则是姑苏蓝氏的家主，兄弟二人一向和睦，能不撕破脸皮，最好不要撕破脸皮。
再来，江澄的佩剑“三毒”与蓝忘机的佩剑“避尘”从未正式交锋过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。他虽有这枚家传宝戒“紫电”在手，蓝忘机那具“忘机”琴却也有赫赫威名。江澄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落于下风，没有十成把握，他不考虑和蓝忘机动手。】
魏无羡：“明明就是怕了，还找那么多借口！”
江澄：“魏无羡，你到底是哪边的！”
魏无羡：“你不服的话，不然现在和蓝湛打一架！”
蓝忘机：“好。”
蓝曦臣：“忘机，不可斗殴！”
蓝忘机：“……是，兄长。”
蓝曦臣（心声）：“完了，忘机已经不要我这个兄长了，忘机居然嫌弃我！支持忘机和魏公子在一起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啊！不过，如果我阻止的话，忘机会不会直接跟我打起来啊！我真的是太难做了。”
【江澄慢慢收回了摩挲那枚戒指的左手。看来蓝忘机已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，他再做恶人也不方便。暂且记下这一笔。江澄做出权衡，转头见金凌仍愤愤捂嘴，道：“含光君要罚你，你就受他这一回管教吧。能管到别家小辈的头上，也是不容易。”
他语气嘲讽，也不知是在嘲讽谁。蓝忘机从不争口舌之快，听若未闻。江澄话中带刺，又是一转：“还站着干什么，等着猎物自己撞过来插你剑上？今天你要是拿不下这大梵山里的东西，今后都不必来找我了！”
金凌狠狠瞪了魏无羡一眼，却不敢去瞪罚他禁言的蓝忘机，收剑入鞘，对两位长辈施了礼，持弓退走。蓝思追道：“江宗主，所毁缚仙网，姑苏蓝氏自会如数奉还。”
江澄冷笑道：“不必！”选了相反的方向，信步下山。身后客卿噤声跟上，心知回去免不了一通责罚，愁眉苦脸。】
魏无羡：“江澄，四百多张呢！你这也太败家了，别人都要赔了居然还不要！死要面子活受罪！”
江澄：“魏无羡，你穷疯了！我们江家还缺那几张缚仙网的钱！”
魏无羡：“不能这么说的，虽然江家不缺这点儿钱，但是我缺啊！”
江澄：“江家缺你一粒米了，还是一口粥啊！你缺什么钱啊！”
魏无羡：“人家还要嫁个好男人呢！当然需要嫁妆了！”魏无羡其实是故意气江澄的，反正他们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，倒不是真的喜欢男人。
果然江澄听了他的话，真的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，主要是这会儿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得还十分近，而他之前又表现得很偏心，这会儿倒是真的有些相信魏无羡的话了。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
江厌离：“羡羡，不要闹了，吓到阿澄了。”
被江厌离这么一说，江澄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，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。心里不是滋味，嘴上就不饶人了。
江澄：“魏无羡，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！”
魏无羡：“当然！难道没有意思吗？”
江澄：“你……懒得理你！”
蓝曦臣（心声）：“妈呀！吓死我了，不过魏公子这样的玩笑实在是有些吓人啊！感觉忘机刚才甚是激动啊！”
金子轩：“喂！你们玩够了没有，我还想快点儿回去呢！”
江澄：“你想回去，你就读啊！我们又没有拦着你！”
魏无羡：“不要！他声音那么难听，我才不要听他读的东西呢！还是蓝湛声音好听。”
江澄：“你哪来那么多毛病啊！”
金子轩：“你哪来那么多毛病啊！”
两个人难得这么合拍，话一说出口，两个人都懵了。
江澄：“你干嘛学我说话！”
金子轩：“你干嘛学我说话！”
两个人相视两厌，干脆都闭嘴不说话了。
【待他们身影消失，蓝景仪道：“这江宗主怎么这样！”说完才想起蓝家家教，背后不可语人是非，吓得看了含光君一眼，闭嘴缩回。蓝思追对魏无羡浅浅一笑，道：“莫公子，我们又见面啦。”
魏无羡扯扯嘴角。蓝忘机却开口了，指令简洁明了，辞藻毫不华丽：“去做事。”
数名小辈这才想起来大梵山是做什么的，收起其他心思，恭恭敬敬等其他教诲。片刻之后，蓝忘机又道：“尽力而为。不可逞强。”
这声音又低又磁，若是靠得近了，定要听得人心尖发颤。众小辈规规矩矩应是，不敢多留，朝山林深处走去。魏无羡则心道，江澄和蓝湛，果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，连对晚辈的一句叮嘱都截然相反。正想着，忽见蓝忘机向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，忍不住微微一愣。
蓝忘机这人从年少时起便一本正经得令人牙疼，严肃死板，仿佛从来没有过活泼的时候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，对魏无羡修鬼道一事极不认可。蓝思追应该已告知过蓝忘机自己在莫家庄的可疑行径，却仍对他点头致意，想来是谢他为蓝家小辈解困。魏无羡当即不假思索地也还了一礼，再抬头时，蓝忘机背影已消失。】
魏无羡：“蓝湛，你怎么这样！居然都不理我！”
蓝忘机：“不会了。”
江澄：“本来就是没有的事！”
【顿了顿，他转身朝山下走去。
不管大梵山里是什么猎物，他都不能要了。魏无羡和谁抢也不会和金凌抢。
竟然是金凌。
兰陵金氏族中那么多子弟，他实在是没想到，遇到的恰恰是金凌。若他知道，又怎会讥嘲金凌“有娘生没娘养”？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，他会教这人领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。可是这么说的，竟然是他自己。
静立片刻，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。】
魏无羡：“这么狠啊。”
江澄：“该！居然骂阿姐的孩子，打一耳光还是轻的！”
金子轩：“就是。”
江澄：“你说什么！”
魏无羡：“你说什么！”
金子轩：“我怎么不能说了，这也是我儿子！”
江澄：“我还没承认你是我姐夫呢！”
金子轩：“你以为我很想当啊！”
魏无羡：“最好！”
江厌离：“阿澄，阿羡，不要吵了。”
江澄/魏无羡：“是，阿姐/师姐。”
【这一耳光甚是响亮用力，右脸热剌剌的，忽然一旁灌木丛一番悉悉索索，魏无羡瞥眼见冒出个花驴头，垂下手。那只驴子这次却主动蹭了过来，魏无羡扯了扯它的长耳朵，苦笑道：“你要英雄救美，却让我去见义勇为。”】
魏无羡：“我倒是差点儿忘了，是这头蠢驴把我拉过去的！出去了一定要找时间去找找这头蠢驴算账！”
江澄：“魏无羡，你小气不小气啊！一头驴的仇你都要记！”
魏无羡：“当然要记，你管我！”
【花驴子正哼哼唧唧，山坡尽头迎面走上来一波修士。四百多张缚仙网被蓝忘机一剑飞山尽数斩了之后，原先那些在佛脚镇上踟蹰的修士们都重新涌了上来。这群人都算是金凌的对手，魏无羡思忖片刻要不要再把他们打下去，想了想，还是默默让开了道。】
江澄：“这会儿怎么不去逞英雄了？”
魏无羡：“有你这个舅舅在，还需要我逞英雄吗？”
江澄：“我看你是怕了！”
魏无羡：“我当然要怕了，难不成我刚刚活过来，还要昭告天下，然后等着人来再杀我一次啊！我又不傻！”
江澄：“胆小鬼！”
魏无羡：“烂土豪！”
【这群服色混杂的各家子弟边走边抱怨：“这个金小公子，金家和江家都这样惯着他，小小年纪便这么霸道跋扈，日后若是让他接掌了兰陵金氏还不得翻天。咱们都别活了！”
魏无羡放缓脚步。
一名心软的女修叹道：“怎能不惯他宠他？那么点小便父母双亡。”
“师妹，话可不能这么说。父母双亡又如何，世上父母双亡的多了去了，人人都像他这般德行，那还得了！”
“要说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。金凌的母亲可是江澄的亲姐姐啊，一手把他带大的师姐。”
“江厌离也是冤，带出这么个白眼狼。金子轩更是惨，就因为跟魏无羡以前有点过节，落得这么个下场。”
“魏无羡怎么跟谁都有过节……”
“可不是。除了他养的那批疯狗你还听说他跟谁关系好了？仇家遍地天怒人怨，连和含光君都是两看相厌，水火不容。”
“说起来今天多亏了含光君……”】
金子轩：“魏无羡，这什么意思！什么叫父母双亡！”
江厌离：“阿羡，阿澄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魏无羡：“师姐，我也不知道，不过好像是因为我……”
江澄：“阿姐，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，只是从石碑如今透露出的消息可以看出，你和金家的这位好像是因为魏无羡死掉了。书中所记载的是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情。”
魏无羡：“师姐，对不起……”
江厌离：“阿羡，不需要道歉，我相信羡羡一定是有苦衷的。”
【走了一阵，忽有淙淙溪水之声流入魏无羡耳中。
这是他来时不曾听到的。魏无羡这才觉察，他走错了下山的道，岔到另一条路上了。
牵着驴子，来到溪水之边，月上梢头，溪岸上空无枝叶遮挡，溪水中碎裂着霜白。倒影里，魏无羡看到了一张随着水流变幻莫测的脸。
他狠狠一掌拍在水上，打散了这张滑稽可笑的面容，提起湿淋淋的手掌，就着溪水，几把抹去了粉饰。
水中倒映出来的，是一个十分秀逸的青年。干净得仿佛被月色洗练过，舒眉朗目，唇角微弯。可垂首凝然注视自己时，眼睫上缀着的水珠却如泪水一般，不住下坠。
这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，不是曾翻天覆地、纵血雨腥风的夷陵老祖魏无羡。】
魏无羡：“看来金家的基因还是很不错的。”魏无羡有意活跃一下气氛，不想师姐太过压抑！虽然他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，但是既然灵虚秘境把他们带到了这里，那么就说明这秘境是想要给他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，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！他一定会护好师姐，护她一生安康！
江澄：“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你长什么样！”虽然知道魏无羡是有意活跃气氛，但是还是忍不住要怼他！
金子轩：“我们家的基因当然好！”他可是记得自己的脸可是在魏无羡这厮的上面的！
魏无羡：“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，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吗？”
金子轩：“魏无羡！你……”
江厌离：“羡羡，不可没礼貌。”
魏无羡：“是。”
【盯了这张脸许久，魏无羡又抹了几把脸，揉揉眼睛，重重坐在溪边。
并非无法承受旁人言语攻讦，毕竟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，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，心中早已自警：记住云梦江氏那一句家训——“明知不可而为之”。
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，却终究人非草木。】
魏无羡：“这突然的伤春悲秋是什么鬼？”
江澄：“说明你终于知道什么是要脸了。”
魏无羡：“江澄，你说谁不要脸呢！”
江澄：“你不是不要脸，只是您老的脸比寻常人的脸更厚一些而已。”
江厌离：“阿澄。”
江澄：“我知道错了，阿姐。”
其实魏无羡知道，江澄这次不是故意怼自己的，只是被那句“明知不可而为之”给刺激到了而已，江澄可能自己都不知道，但是他却是知道的，所以江澄说他脸皮厚，他也没打算计较，倒是忘了师姐还在了。
魏无羡：“师姐，没事，我知道江澄他脸皮薄，我不会跟他计较的。”
江澄：“魏无羡！”
魏无羡：“在呢！”
江澄：“你……”
【小花驴似乎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，难得没有不耐烦地大叫，安静了片刻，甩尾离去。魏无羡坐在溪边，无所反应，它回头看看，摔了摔蹄子，魏无羡仍是不理。花驴只得悻悻然回来，用牙齿咬魏无羡的衣襟，拉拉扯扯。
走也可，不走也可，既然都用咬的了，魏无羡便跟它走了。花驴子将他牵到几棵树下，绕着一块草地打转。草丛里静卧着一只乾坤袋。上方悬着一张破裂的金网，定是哪个倒霉的修士挣脱时落下的。魏无羡捡起袋子打开一看，里面杂七杂八物件不少，药酒葫芦，符篆、照妖小镜等等。
掏了一会儿，随手抓出一张符篆，手上忽然蹿起一团火焰。
烧起来的是一张燃阴符，顾名思义，以阴气为燃料，遇阴气自动起火，阴气越盛，燃烧越旺。它一被取出便烧起，说明离魏无羡不远处就有阴灵。
一见火光，魏无羡凝神戒备，举着它试探方位。转到东时，火势微弱下去，转到西边，火苗猛地蹿起。他朝这边走了几步，便见一个白色的佝偻身影出现在一棵树下。】
蓝忘机：“阴灵！有问题。”
魏无羡：“确实有问题。”
金子轩：“你们打什么哑谜啊！”
蓝曦臣：“金公子，是这样的，之前我推测这大梵山的东西是一个食魂煞。可是如今这里却出现了阴灵。”
魏无羡：“看来这大梵山的东西不是一般的食魂煞，而是一个更加难缠的东西。有现成的阴灵却不吃，肯定不是食魂煞那么简单。”
蓝曦臣：“魏公子分析的不错。”
【那符纸烧完，余烬从他指尖落下。一名老者背对着他，正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。
魏无羡缓缓靠近，那老者口里嘀咕的的话清晰起来。
“疼啊，疼啊。”
魏无羡问道：“哪里疼？”
老者答道：“头啊，头。我的头。”
魏无羡道：“我看看。”
他向一旁走了几步，转到老者身侧，便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一个血红大洞。这是一只死魂，多半是被人凶器砸头谋杀至死。他身上穿着寿衣，材料和做工都上佳，说明已被好好入殓安葬。不是活人丢失的生魂。
可是，这座大梵山上，绝不应该有这样的死魂出现。】
魏无羡：“难不成是之前被雷劈出来的死魂。”
蓝忘机：“失魂之人。”
魏无羡：“蓝湛，你是说那个叫阿胭的姑娘？对哦，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，看来这大梵山的东西很有手段，只有可以吃到生魂的东西！才会对着死魂没有兴趣！”
【魏无羡想不通这不合理之处，只觉不妙，跳上驴子背，拍它一掌，喝了一声，策动它朝金凌等人入山的方向追去。
古坟堆附近有不少修士在徘徊，意在守株待兔。有人大胆举着召阴旗，却只召来了一群哭天抢地的阴灵。魏无羡勒住绳子，扫视一圈，朗声问道：“劳驾，搭一句。金家和蓝家那几位小公子到哪里去了？”
洗了脸果然就有人搭理了，一名修士答道：“他们离开此地，去天女祠了。”
魏无羡道：“天女祠？”
那一家乡下散户听说缚仙网尽数被破之后，又悄悄溜了上来，也在夜巡的队伍之中。那中年男人瞧这人衣服和那头龇牙驴子，像是刚才救了他们的那个疯子，颇为尴尬，假装无事，那圆脸少女却指路给他：“那边。是这山上的一个石窟神祠。”
魏无羡追问：“神祠里供的是哪路神仙？”
圆脸少女道：“好、好像是一尊天然的天女石神像。”
魏无羡颔首道：“多谢。”
当即十万火急地朝天女祠方向奔去。】
看到这里，众人也是基本猜到了这作祟的是个什么东西了。
魏无羡：“供奉出了一个食魂的天女，也是他们倒霉。”
江澄：“金凌肯定对付不了那天女，他一个人怎么还敢去那么危险的地方。”
魏无羡：“他根本就还不知道作祟的东西是什么，自然敢去了。只希望你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靠谱吧。”
【懒汉娶亲，天雷劈棺，被豺狼咬死的未婚夫、父女先后失魂，华丽的寿衣……如同一颗一颗珠子，被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。难怪风邪盘指不出方向，召阴旗更不会起作用。他们都小看了这座大梵山里的东西。
它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东西！】
魏无羡：“总算是知道那懒汉是怎么一夜暴富的了。”
蓝忘机：“许愿。”
魏无羡：“这根本就是打着神灵的旗号盗墓啊！可怜那老头，死了被人拿了陪葬品也就算了，还不能入土为安。”
江澄：“你还有心情同情那老头，金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！”
魏无羡：“你在这急有什么用啊！还能让你进到这书里不成！不过没有了缚仙网，这会儿上山的多了，那天女也不一定能把金凌怎么样。而且不是还有我呢吗！”
江澄：“你最好能靠谱！”
魏无羡：“你不如祈祷你安排的那些人能保护金凌到我找到他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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